湖南人过冬至吗

冬日的湖南，湿冷的空气里总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期待。当北风愈发凛冽，白昼短得像一声叹息，人们便知道，冬至近了。在湖南，这个节气并非日历上一个单薄的符号，它沉甸甸的，带着灶火的温度、糯米的甜香和一家人围坐的喧闹，是岁末一场温暖而郑重的序曲。

湖南人对冬至的重视，是刻在骨子里的。民间素有“冬至大如年”的说法，这并非一句虚言。在农耕传统深厚的过去，冬至是阴阳转换的关键节点，阳气自此萌生，一个新的循环开始。它既是旧岁的终点，也预示着新生的希望。对于辛劳了一年的人们来说，这是一个值得庆贺和休憩的节点。即便在今天，这种古老的节律感依然在城市与乡村的脉搏中跳动。家中的长辈会早早念叨起这个日子，远行的游子若能赶回，也必会将这一晚的团聚看得极为重要。它不像春节那般盛大张扬，却更像是一处温暖的港湾，让人们在奔波劳碌的间隙，获得一份笃定的慰藉。

若要问湖南人冬至的记忆是什么味道，那答案多半会落在一碗热气腾腾的糯米糍粑上。这几乎是湖南大部分地区，尤其是湘中、湘西一带冬至日不可或缺的仪式。

制作糍粑的过程本身，就充满了温暖的仪式感。上好的糯米经过一夜浸泡，在木甑里蒸得烟气袅袅，米香四溢。趁热倒入石臼中，由家中的男丁手持沉重的木槌，一记一记，反复捶打。这是一项需要力气与技巧的活计，一人捶打，一人则需在间隙迅速地将滚烫的米团翻转、沾水。那“砰、砰”的沉闷声响，伴随着家人的笑语，是冬日里最富生命力的乐章。直到米粒完全融为一体，变成光滑柔韧的米团，方才罢休。

女人们则围在桌旁，将烫手的米团揪成小剂，灵巧地揉搓、按压，做成圆润的糍粑。刚出炉的糍粑，可以直接蘸着白糖或黄豆粉吃，口感软糯绵密，米香纯粹；也可以留待日后，或煎或烤，外皮金黄焦脆，内里拉丝柔软，是冬日里极致的享受。这亲手捶打出的糍粑，不仅是一道食物，更是家庭凝聚力与劳作智慧的象征，吃在嘴里，暖在心头。

当然，湖南地域广阔，十里不同俗，冬至的食俗也并非糍粑一枝独秀。在省会长沙及周边地区，冬至的餐桌则被另一道美味主宰——炖羊肉。

长沙人相信，在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里，吃一顿温补的羊肉，能驱散全身的寒气，为身体积蓄能量，以抵御漫长的冬天。于是，冬至前后，各大菜市场的羊肉摊档总是格外热闹。人们精心挑选着带皮的山羊肉，配以桂皮、八角、干辣椒等香料，再加入萝卜一同用瓦钵慢炖。当汤汁在炉火上咕嘟作响，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辛香弥漫整个屋子时，冬日的寒意便被彻底隔绝在外。一家人围坐，吃着烂而不膻的羊肉，喝着鲜香微辣的肉汤，额角渗出细汗，周身通泰舒畅。这碗羊肉，已超越了食物本身，成为了一种顺应天时、关爱自身的养生哲学。

除了这些标志性的美食，一些古老的习俗仍在民间悄然流传。例如“祭祖”，在不少乡村，家家户户会在冬至前后准备丰盛的酒菜，焚香烧纸，恭敬地祭拜祖先，汇报一年的光景，祈求祖先的庇佑。这体现了湖南人慎终追远、不忘来处的传统伦理。此外，还有“晒冬”的智慧。若逢冬至日是晴天，家家户户便会翻箱倒柜，将衣物、被褥乃至腌制的鱼、肉拿出来晾晒，借助这初生的阳气，杀菌祛霉，迎接新年。老人们常说：“冬至日头升，天天好日晴。”一句简单的农谚，蕴含的是对自然规律的细致观察与顺应。

城市的节奏总是更快，许多传统节日的氛围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难免变得稀薄。然而，冬至在湖南的城市中，并未褪色，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。它可能不再是全家动手捶打糍粑的大型劳作，但超市里、电商平台上，地道的湖南糍粑总会在这个时节成为热销品。它可能少了些庄重的祭祀仪式，但朋友之间的问候会变成：“今晚去哪吃羊肉？”大大小小的餐馆，早已为“冬至羊肉节”做足了准备，一座难求。

冬至这一天，仿佛被赋予了一种特殊的魔力。它像一条无形的纽带，将分散在各处的家人牵引回熟悉的餐桌旁。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喧嚣，这一晚的灯火总是为团聚而亮。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，车流如织，而窗内，一碗热汤，几句家常，便足以慰藉一整年的风尘。这份属于人间烟火的暖意，或许就是湖南人，乃至所有中国人心中，冬至永恒不变的内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