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霜降的诗句

晨起推窗,忽见庭院石板上敷了一层薄薄的白,在初阳下闪着细碎的银光,才惊觉已是霜降时节。这霜,不像雪那般铺天盖地,浩浩荡荡,它只是悄无声息地来,带着清冽的寒意,点在草尖,染在瓦楞,为这晚秋的画卷添上最清冷也最醒目的最后一笔。古人观物候而感时,面对这般景象,心头自然涌起无限情思,都化作了纸上的诗句。这霜降的诗词,吟咏的又何尝只是节令本身?分明是人生际遇、岁月流转的深深印记。
羁旅天涯的孤客,最怕见这秋深的霜。霜华满地,往往意味着岁暮将至,而游子尚在漂泊。这种由节候催生出的时空交错的焦虑,在唐代诗人张继的《枫桥夜泊》中体现得最为深刻。“月落乌啼霜满天,江枫渔火对愁眠。” 那无边无际弥漫在天地间的,是清冷的月光,是凄凉的乌啼,更是那仿佛充塞宇宙的寒霜。这“霜满天”三字,写尽了晚秋的萧瑟,也写尽了游子心头的孤寒。江边的枫树,渔舟的灯火,在这满天的霜色里,都成了愁绪的注脚。这客愁,因霜而愈发具体,愈发浓重,仿佛能触摸得到。同样心境,我们可以在另一首旅夜书怀的诗中觅得踪迹,那“鸡声茅店月,人迹板桥霜”的千古名句,将早行旅人的辛苦与孤寂,凝结在那一行清晰印在木板桥白霜上的足迹里。那足迹,踏碎的是霜,也是游子本就零落的心。
然而,霜降并非总是与哀愁相伴。在豁达的诗人眼中,此时的秋色,别有一种清刚劲健之美。霜风凛冽,草木凋零,这肃杀之气反而能激发出生命内在的倔强与不屈。且看杜牧笔下那经霜的红叶:“停车坐爱枫林晚,霜叶红于二月花。” 这霜,不再是摧残万物的冷酷之手,而成了点化秋山的丹青妙笔。它以寒为釉,将枫叶淬炼得比二月的春花还要红艳、还要浓烈。这是一种饱经风霜之后的成熟之美,是一种生命在极致压力下迸发出的绚烂。这种对秋霜的礼赞,到了苏轼笔下,更显豪迈。“荷尽已无擎雨盖,菊残犹有傲霜枝。” 一年好景,正在这橙黄橘绿的秋末冬初。那凋残的菊花,枝干依然在霜中傲然挺立,这“傲霜”的姿态,便是君子身处逆境而不屈不挠的人格写照。霜,在这里成了砥砺品格的试金石。
若将目光从个人的情愫移开,投向更广阔的田野与人间,霜降的诗句便又多了几分泥土的厚重与生活的温度。这个时节,是农事的关键节点,也是百姓准备过冬的开始。白居易的《村夜》里写道:“霜草苍苍虫切切,村南村北行人绝。” 苍苍的野草覆上了秋霜,四周一片寂静,只有秋虫在切切鸣叫。这景象固然萧瑟,却也透出一种农事暂歇后的安宁。而更为人所熟知的,是他在《暮江吟》中的描绘:“可怜九月初三夜,露似真珠月似弓。” 这里的“露”,虽未直言霜,但秋深露重,离结霜已是一步之遥。诗人在日暮到夜晚的交替中,捕捉到露水在月光下如珍珠般圆润清亮的美,这何尝不是对自然节律一种静默而深情的观照?民谚有云:“霜降见了霜,米谷满仓仓。” 诗中虽少直接书写丰收的欢腾,但那“霜降杀百草”的严酷背后,正孕育着对来年丰收的朴素期盼。这层深意,潜藏在诗的背面,需要联系起千百年来农耕文明的脉搏,才能细细品味。
翻阅古卷,会发现霜降作为节气,也承载着一份静观天地的哲思。古人将霜降分为三候:一候豺乃祭兽,二候草木黄落,三候蜇虫咸俯。这是一个完整的、由动至静的过程。兽类储备冬粮,草木卸下繁华,虫类潜入地下,万物都在霜的号令下,开始收敛、蛰伏,为下一个春天的生发积蓄力量。这份顺应天时的智慧,也浸润在诗人的笔端。韦应物在《秋夜寄邱员外》中写道:“怀君属秋夜,散步咏凉天。空山松子落,幽人应未眠。” 秋夜、凉天、空山、落下的松子,构成一个极其清幽静谧的境界。那松子坠落的声音,仿佛就是这霜降时节,天地间最细微也最清晰的律动。诗中的“幽人”,或许也正像那蛰伏的虫儿,在寂静中保持着内心的清醒与观照。这份静,不是死寂,而是一种深沉的、内含生机的状态。
行走在今日的都市,水泥森林隔绝了地气,我们已很难在清晨的窗棂上见到那精致的霜花。节气,似乎更多地变成了日历上的一个符号。然而,当我们重读这些关于霜降的诗句,那穿越了千年的寒意与诗思,依然能瞬间将我们拉回那个与自然呼吸与共的时空。我们仿佛能看到,那位千年前的诗人,正独立于船头,感受着那“霜满天”的苍茫;又仿佛能跟随另一位诗人的脚步,漫步山间,为那“红于二月花”的霜叶而驻足流连。这些诗句,便是我们与古老节气之间,最温暖、最诗意的连接。
